北宋晚期的政治体制与政治文化(出书版)第 16 节

方诚峰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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结论所指就是苏轼,在奏章的“贴黄”部分托了自己的真实意图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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苏轼文章学问中外所,然德业器识有所足,此所以能自重,坐讥讪得罪于先朝也。今起自谪籍,曾未逾年,为翰林学士,讨论古今,帝业,可谓极其任矣,可以加矣。若或辅佐经纶,则愿陛以王安石为戒。(11)

这就是孙升的“预警”:个像苏轼这样“文章学问中外所”的,加之新法“受害者”的经历,随时有可能成为宰执。同时,苏轼也可能成为第二个王安石,即“至言践,旧学都捐,摈斥忠良,弃众自用”。

孙升其,有《孙公谈圃》传世,其意既苏轼,也程颐,四库馆臣以为系“于籍之中,又自行意者”(12)。余嘉锡则认为,孙升应该是“朔”(13)。无论如何,孙升并非站在苏轼的直接对立面,也是为了单纯苏轼而言。

年之,元祐二年(1087)九月,侍御史王觌在论及苏程之争时,方面对苏轼和程颐各打五十板,认为“若使二者言行全无玷阙,亦安得致言如此之多也!”另方面,王觌将矛头对准了尚任翰林学士的苏轼:

但庙堂之,若使量狭识暗,喜怒任如轼者,预闻政事,则岂为圣政之累耶?然轼之文采,少及,陛保全轼,则且勿用之,庶几使轼遽及于悔吝。(14)

王觌也认为,苏轼能“预闻政事”,能“用”。元祐二年十二月,苏轼所拟试馆职策题再度引发争议,王觌又言:

轼习为浮,贪好权利,通先王德之意,专慕战国纵横捭阖之术。是故见于行事者,多非理义之中;发为文章者,多法度之外臣见轼中颇僻,学术正,于辞华而暗于义理。若使久在朝廷,则必立异妄作,以为取之资;巧谋害,以喜怒之气。朝廷或未罪轼,即宜且与郡,稍为浮躁竞之戒。(15)

这次言更为明确地指了苏轼在朝危险所在,即认为苏轼学术正,如果用,则最有可能“立异妄作”。

王觌其,熙宁中为韩绛所赏识,刘攽也荐其“学问通达,异说”,“孝见称”,“行己有耻”;元祐中,吕公著、范纯仁俱荐其可任(16);刘挚则认为王觌为“韩氏所引”(17),乃指韩维。以背景,再观王觌在苏程之争及苏轼两次策题风波中的发言,也非苏轼的直接政敌,皆就事论事,《宋史》本传称其“清修简澹”,“持正论始终”是有理的。

最先批评元祐二年末苏轼所拟策题的是监察御史杨康国,云“于朝堂见百官聚首,共议学士院撰到召试廖正馆职策题,问王莽、曹所以攘夺天难易,莫惊骇相视”,但杨康国并没有明指策题的作者是苏轼(18)。数年之,元祐六年(1091)二月,苏辙任尚书右丞,为右司谏兼权给事中的杨康国对苏轼、苏辙兄了更为明确的批评:

(苏)辙有六事而陛以为,此恐陛以辙兄并有文学,所以眷奖之厚而用辙之坚也。果如此,则可也。陛知王安石、章惇、吕惠卿、蔡确亦有文学乎?而所为如此。若谓辙兄无文学则非也,蹈则未也。其学乃学为仪、秦者也。其文率务驰骋,好作为纵横捭阖,无安静理致,亦类其为其学如此,安足为陛谋王、断国论,与共缉熙之事哉!王安石以文学,而天扰扰,此陛所知也。(19)

杨康国的本意是弹劾苏辙,但连带批评了苏轼,而苏轼正被任为翰林学士承旨,极有可能跨入执政的行列。在杨康国看,苏轼类似王安石的地方就在于有“文学”却“无安静理致”,极易造成类似王安石执政的局面——“天扰扰”。

杨康国何许也?的资料多,刘安世说由胡宗愈荐为御史(20),但这说明了什么问题。从种种迹象看,杨康国与刘挚的关系更近些。元祐五年(1090)八月,刘挚乞罢门侍郎,为殿中侍御史的杨康国言,称刘挚“材远识,公正倚,有以者,此独天所共知,亦为陛所知久矣”,请氏勿听其去(21)。再者,元祐六年(1091)御史中丞郑雍弹劾刘挚时,列了所谓的刘挚姓名三十,其中就有杨康国(22)。又元祐八年(1093),应杨康国之请,刘挚为其杨整作墓志铭(23)。据这些信息,杨康国可谓“朔”或“刘挚”(24)。则杨康国也非苏轼的直接政敌。

论及元祐二年末苏轼策题的还有赵之。杨康国言数,赵之才将矛头直指苏轼,先说苏轼所荐王巩、黄坚乃“薄虚诞”之;接着因策题批评苏轼“学术本《战国策》苏秦、张仪纵横揣之说”,“设心正”(25)。赵之为什么苏轼?苏轼自己对此有解释:是元末年赵之在德州与黄坚结怨;二是赵之召试馆职时,苏轼公开说“聚敛小,学行无取”;三是苏辙弹劾(26)。此外,吕陶曾说,赵之“从程颐学”(27)。这些因素加起,可以说明赵苏轼并非站在第三方的立场,而是苏轼的直接政敌。这是与杨康国很同的地方。

除了杨康国、赵之,元祐三年(1088)五月,刘安世(被指为“朔”骨)在论及胡宗愈时也说,“苏轼试馆职策题乃引王莽依附元取汉室之事以为问目,士夫皆谓其非所宜言”(28),十月又言此事(29)。刘安世并没有步的陈说,此暂置论。

元祐时期对于苏轼的批评,还可提及监察御史王彭年于元祐四年二、三月之言。当时苏轼的另份是侍读,为哲宗赵煦读史,王彭年对苏轼所讲汉唐史“多以君杀戮臣,及禀诏令,以擅行诛斩小臣等事为献”极认可:

若此言者,殊非德仁厚之术,岂可以渎圣聪!轼之识险薄,以至如是,轼之谋,则有所在。窃恐说,则离间陛,小则疑贰陛君臣。在朝,为国患,即远逐,悔无及矣。原轼之心,自以素诋谤先朝语言文字至多,今谋为自完之谋,是以百端谲,天听。若此者,岂宜久在朝廷!(30)

王彭年共了两奏,还提到苏轼于讲筵读史之际“妄论政事”。,李焘认为,王彭年的这两份奏疏“或有所假托,未必彭年当时果有此等奏也”(31)。但王彭年这段批评放在当时还是可以理解的。

又元祐七年(1092)苏轼任兵部尚书时,杜纯任兵部侍郎,在给女婿晁补之(同时也是苏轼的门士)的信中谈及苏轼,既说二“联职甚”,却又“怪其尚气好辩”(32)。杜纯本与韩维关系密(33),而苏轼自言“韩氏之例疾臣”,杜纯在给晁补之的信中论苏轼之短,显非意气之争,乃是平心之论。实际,杜纯但与韩氏关系密切,熙宁年间还得到王安石的赏识,元祐初推荐除了韩维外,还有范纯仁、王存、孙永(34)。

简单地陈述了元祐时期对苏轼“有容”的批评及批评者的背景。除掉有私怨的赵之和有疑问的王彭年,其余孙升、王觌、杨康国、杜纯对苏轼的批评有相当的,主是提到了苏轼的“政治风险”。这种风险最主的参照者就是王安石,孙升、杨康国都直接指了苏轼与王安石的相似,而王觌、杜纯对苏轼的批评也可以毫无障碍地放到王安石

如果考虑到以批评者各有同,就可以理解,苏轼在元祐时期的遭遇,并非因某派系与之为敌,而是与当时对王安石法的反思分开。有种主流的政治绪认为,让王安石、苏轼这样在士中有度的号召、学术有强烈的格鲜明的介入层政治、行其所学,就极有可能“立异妄作”“无安静理致”,这是种巨的政治危险。朱熹也看到了这层意思,在论苏程之争时说:

从其(按,指苏轼)游者,皆薄辈,无少行检,就中如秦少游,则其最也。诸公见说得去,更契勘。当时若使聚朝廷之,则天何由得平!更是坡公首为无稽,游从者从而和之,岂害事!但其用之久,故许多败之事未

东坡作宰相时,引得秦少游、黄鲁直得更。(35)

朱熹对苏轼执政所可能带的破之估计,非常恰当地反映了元祐初年的政治绪。

在这个基础,就可以解释程颐为什么屡致言。可以简单地看看程颐受到哪些批评。

首先是苏轼,自称“素疾程颐之”。苏轼批评程颐什么呢?据吕陶的转述,苏轼在司马光葬礼问题讥讽程颐“乃枉市叔孙通所制礼”,意是讥其腐儒通,时宜。邵伯温在概括苏程结怨之端时说:“正叔多用古礼,子瞻谓其如王介甫,疾之,或加抗侮。”(36)

孔文仲、吕陶都与苏轼关系比较近,对程颐的批评也很严厉。孔文仲说:

奔走结,常在公卿之门,褒美,又至连章论奏。见而除朝籍,再见而升经筵访闻颐有家及治,有禄及养,跨匹马,奔驰权利,遍谒贵臣,历造台谏以清明安静为治于,而颐乃鼓腾利,间谍群臣,使之相争斗于,纷纷扰扰无有定,如是者弥年矣。(37)

去掉尖刻的语气,孔文仲认为程颐的主问题是“奔驰权利”,肯安静,制造政治纷争。吕陶则说:

讲读之罢,往往与侍密语,非其也。向者皇帝陛偶因发嗽,未御讲筵,颐乃申请乞今须得关报,亦骇中外之听,知义也。详定学制,疏缪无取,礼部逐驳正,三省至今依违未决,议者非之。(38)

吕陶之意,主是批评程颐朝中言行,略暗示其学术无取。

除了被指为蜀的吕陶、孔文仲,元祐二年(1087)四月,给事中顾临也反对程颐于延和殿讲读的请(39)。顾临其,虽然也曾得到苏轼的称赞,但同样也得到梁焘(被指为“刘挚”或“朔”)的称赞(40)。味程颐对顾临的反驳之辞,主指顾临知以尊君,知慕先王之(41)。《宋史》本传称顾临“通经学,于训诂”,说明了和程颐是两种完全同的学术取向,二之分歧当源于此。

此外,刘挚被邵伯温指为“朔”领袖,说,若认为程颐“特以迂阔之学邀君索价”或者“亟得台谏、侍从者”,这样的意见都太了,但“是非疑似亦可以察”,于围绕程颐的种种争议,刘挚开始希望召用程颐(42)。,刘挚又批评程颐所定太学条制“阔以慕古,新奇以常”(43)。针对太学条制,胡宗愈也认为程颐的设计没有理,“因斥颐短,谓宜使在朝廷”(44)。

刘安世被指为“刘挚”骨于元祐三年(1088)五月言:“欧阳棐自与程颐、毕仲游、杨国、孙朴结执政吕公著、范纯仁子,荐绅之间,号为‘五鬼’。”(45)也谈到了程颐“奔驰权利”的问题,这与孔文仲之说接近。

又元祐七年(1092),程颐除,御讨论其任命时,苏辙说:“颐入朝,恐肯静。”得到了氏的认可(46)。同时批评程颐的还有殿中侍御史吴立礼:

方其起自布,劝讲帷幄,简拔用,可谓次矣。能安命循理图报厚恩,而怙权,走执政、谏官、御史之门,以游说为事业,肆其喜怒,妄以退为己任。盖其言伪而辨,学非而博,足以鼓搢绅,欺当世。(47)

吴立礼认为,程颐“以游说为事业,以捭阖为功能,说诡辞足以政”,也是针对程颐入朝所带的风波。吴立礼的资料多,被郑雍列为“刘挚”(48)。

又,监察御史董敦逸也批评程颐“怨躁可缕数”,“奔走权门,摇言路”,又“肆为言,至引孔、孟、伊尹以为比,又自谓得儒者退之义,众慢无甚于此”(49)。董敦逸以劾苏轼著称,属于所谓的蜀,自是无疑。

概览程颐在元祐初与元祐七年所受的批评,并非仅自某派系。其中有些批评指责程颐品低,多言其实,范祖禹为程颐辩护说,“颐草茅之旦入朝,与相接,为关防,未习朝廷事,迂疏则固有之。而言者谓颐,贪黩请,奔走结;又谓颐以故旧倾臣,以意气役台谏;其言皆诬罔非实也颐,匹夫也,有何权,而能倾臣、役台谏?”(50)这些辩解都是可以成立的。

抛开述批评中的意气之辞,众的指责多集中在程颐游说政、自标榜,其主张迂阔时宜,言以蔽之——能安静,这与苏轼受到的批评有类似的地方。范祖禹曾以“自古士入朝,无有被谤毁”解释程颐的遭遇(51),但程颐的问题其实同于般的士被召,与苏轼样,在士中有度的号召、学术有强烈的格鲜明。而这样的特点,在当时以王安石为戒、取于“安静”的政治氛围中,引起了刻的警惕、反

当然,程颐以布召,起点与苏轼可同而语,但其门也努,王岩叟“言先生学极圣微,行全君子之纯粹,愿加所以待先生之礼,择所以之之方”;朱光“言先生乃天民先觉、圣世真儒”,“又言先生有经天纬地之才,有制礼作乐之,圣至此而传”等等(52)。程颐也自视甚,自觉是“以学辅主”,自以为得圣之学于遗经,“以”(53)。如此种种,正是争议之源。

所论,在元祐政治中,真正能说明问题的是苏程(或洛蜀)相互之间的矛盾,而是们二为什么共同成为批评、警惕的对象。这是洛蜀朔争、元祐部分裂这样的说法能够解释的,而是种流行的政治绪的反映:在王安石及其法的参照,“安静”成为种主流的政治追;而对“安静”威胁最的,就是苏轼、程颐这两位文宗、儒宗,们与王安石的相似是如此地明显。

略作说明的是,这种“安静”,主是指施政的层面,针对的是王安石法于“二三年间,开阖摇,举天地之得安其所者数十百事举并作,以岁月化天”这状况(54)。或者说,是以审慎、保守的施政风格取代熙时代的更革。而如果谈到元祐政治的事层面,则远远谈安静,纷争层穷,这是讨论的。

二言事官之、韩维之

首先谈到的还是与苏轼、程颐有关,即元祐元年末的苏轼策题案。十二月,学士院试馆职,其策题乃翰林学士苏轼所拟,其中说:

今朝廷师仁祖之忠厚,而患百官有司举其职,或至于法神考之励,而恐监司守令识其意,流入于刻。(55)

策题原有三,第、二系邓温伯所撰,第三乃苏轼所撰,三皆由苏轼“入,蒙御笔点用第三首”(56)。这策题引发了次较的政治风波。

右司谏朱光认为苏轼贬损祖宗,朝廷正其罪;于是朝廷“诏特放罪”——既然是“放罪”,那么朝廷还是认为苏轼有罪;但朱光对“放罪”的,“又言轼罪当放,其言轼愈峻,且称轼尝骂司马光及程颐”;接着苏轼章自辩,朝廷于是“收回放罪指挥”,意味着苏轼实无罪,结果又引御史中丞傅尧俞、侍御史王岩叟章,支持朱光,认为苏轼当置祖宗于议论之间(57)。

加入战团的是吕陶,认为苏轼没有置祖宗于议论之间,而是朱光发点有问题(58),吕陶又被指为苏轼之。元祐二年正月,王觌也论策题事,方面为朱光和吕陶辩护,“二者皆避嫌疑而已”;王觌担心,“夫学士命辞有罪无罪,小事也;使士夫有朋之名,患也”,故请“有罪无罪专论苏轼”,认为“原轼之意,则设疑以发问;按轼之言,乃失重之也”(59)。王觌所说的朋,就是苏轼之、程颐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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