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宋晚期的政治体制与政治文化(出书版)第 60 节

方诚峰 / 著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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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宣和画谱》在谈及徐知常时说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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士徐知常,字子中,建阳也。能诗善属文,凡儒典与夫制作,无该晓。脱略时辈,萧然老成,有士君子之风。方阐,首预选抡。挍雠琅函玉笈之书,无确。居闲则鼓琴沦茗以自娱,真方外之士。(75)

“方阐,首预选抡”,说明徐知常在徽宗朝家者流中是有特殊的地位的。官方称其“儒典与夫制作,无该晓挍雠琅函玉笈之书,无确”云云,但在目所见的官方记载中看的实际作为。朱熹以为“徽宗喜其会说话,遂幸之”,应该是更符徐知常在宫廷政治中的实际作用。当然,述关于徐知常在政和宫廷中活的考察,限于材料,只能流于推测。但无论如何,徐知常绝非官方所塑造的“方外之士”,而是从哲宗直到徽宗朝都极为注意经营自与宫廷的关系,因此能始终屹立倒。

略晚于徐知常崛起的是王老志。政和三年九月诏“濮州隐逸王志老(案当作老志)令王亶以礼敦遣赴阙”(76)。王亶其无考,宣和三年十月太仆卿王亶提举江州太平观,“以言者论其挟相术奔竞结故也”(77),当即此。王老志赴阙之,随即被封为洞微先生,政和四年正月又加号观妙明真洞微先生,十月卒(78)。

从王老志,可以看到个地方士迅速入中央、宫廷的程,而推程的就是蔡京。陆游提

初,京为真定帅,王老志自言钟离权子,尝言京必贵极臣。至是得之,京馆之圃,引与见。(79)

案钟离权与吕洞宾几乎是所有两宋丹修炼者溯源的对象(80),这说明王老志是的修炼者。蔡京守真定在元祐元年(1086)闰二月(81);“翰林学士强渊明,绍圣初为官,濮见老志”(82);而强渊明其“与兄浚明及叶梦得缔蔡京为”(83)。王老志的背,就是蔡京及其羽。

在崇宁初期,蔡京推荐徐神翁(守信),但徐在政治的作为似乎仅限于元祐(84),于拙劣,故很受重视。而王老志参与政治的方式是创造的,故能立足于徽宗的宫廷——以“降神”而闻名。蔡絛毫掩饰地说:“当是时,郊天而天神为,夏祭方泽而地祇为应,皆老志先时奏而启发之。”(85)最显著的例子是政和三年十月郊天:

圭,执玄圭,以士百执仪卫导。蔡攸为执绥官,玉辂南薰门,至玉津园,忽曰:“玉津园东若有楼殿重复,是何也?”攸即奏:“见云间楼殿台阁,隐隐数重,既而审视,皆去地数十丈。”顷之,又曰:“见否?”攸即奏:“若有流童子,持幡节盖,相继而云间,眉目历历可识。”攸请付史馆,宰相蔡京率百僚称贺。(86)

孙觌《蔡京事迹》云,此次冬祀,“天神降于中,议者谓老志所为也”(87)。这次降神之事的导演是王老志;执绥官蔡攸作为目者,是这场天神事件的主演员之;而背的总设计师,无疑是“率百僚称贺”的蔡京。

王老志于政和四年十月去世,蔡京寻找其继任者——嵩山王仔昔,于政和五年(1115)十月被封为冲隐士,次年三月封通妙先生(88)。蔡絛云:

小王先生仔昔者,豫章也。始自言遇许逊真君,授以洞隐书、豁落七元之法,能知祸福。老志,仔昔知之,召令踵老志事,寓于鲁公赐第。抵巧发奇中,中委曲,其神怪老志,逆知如见。(89)

许逊是净明派所尊奉的祖师,故王仔昔应该是符箓派的士,这与丹派的王老志同。许逊崇拜本只在民间流行,至宋代得到了官方的扶持,其在徽宗朝地位急剧提升(90)。

净明派地位的化,可能与王仔昔有关系。玉蟾《续真君传》就记载了政和六年五月的次许逊降临事:

朕因看书于崇政殿,恍然似梦见东华门北有士,戴九华冠,披绛章,左右童子持剑拂,皆青。有二使者彩装,捧印杖,至丹墀,起简揖朕,攀左龙尾殿。朕疑非士,因问:“卿是何诏而至?”士对曰:“吾为许旌阳”(91)

传说,说明王仔昔虽与王老志同,却继承了王老志的神降活,二在徽宗宫廷中扮演的角是相似的。,这次神降事见于官方史籍,究其原因,乃是政和七年以,徽宗本即为昊天帝元子、帝君(详文),许逊自然就提了,故为官方所认可。

可见,蔡京推举的王老志、王仔昔二之所以成功地获得了徽宗的青睐,是因为们导演的“神降”了徽宗神化自的需。那么对于蔡京说,又从中得到了什么呢?蔡絛记王老志事云:

及政和时,贵妃刘氏薨,追谥为明达皇乔贵妃使祝老志曰:“元君(刘贵妃)昔与吾善,今念之乎?”明旦,老志密封开读,乃岁中秋二妃侍燕好之语,乔贵妃得之恸。此亦异也。(92)

与王老志类似,王仔昔也有着“巧发奇中,中委曲”的能,甚至“神怪老志,逆知如见”。这些传说,恰恰说明了这些家者流入宫廷、近徽宗本及其左右的程度。《宋史·王安中传》称:

方乡神仙之事,蔡京引方士王仔昔以妖术见,朝臣、戚里寅缘关通,安中疏请自今招延山林术之士,当责所属保任,宣召入,必令察视其所经由,仍申严臣庶往还之。(93)

王安中的请,正反应了这些方士在宫廷政治中所起的“关通”作用。这就可以理解,为什么蔡京如此孜孜倦地为徽宗方士,支持入宫廷:这也是为了自己“寅缘关通”、探知主意的需。考虑到章所论政和以降蔡京的政治境,就可以理解蔡京为什么比以往任何时候都需这些能近主入宫的方士,王老志崛起于政和三年,是偶然的。

王仔昔实际是蔡京所能控制的最位方士。最初也馆于蔡京第,但据蔡絛说:

鲁公浸乐,从容奏曰:“臣位轴臣辅政,而家养方士,且甚迂怪,非宜。”然之,乃徙之于箓宫。(94)

记载显然是蔡絛的文饰之语,实际王仔昔的离开取决于蔡京。案章,箓宫新成于政和六年二月,故需徙流以居之,箓宫可以通景龙门的复入延福宫。王仔昔入居箓宫,就逐渐脱离蔡京的控制。如政和六年秋、冬,在王仔昔的建议,徽宗迁九鼎于,并改九鼎之名,而据蔡絛所说,蔡京对此事的反映是“何?”(95)显非其本意。

,对蔡京说,更为致命的打是王仔昔之宠衰,最终被温州士林灵素取而代之。蔡絛记王仔昔之云:

有为士亦居箓宫者,以事疑似发,因逐仔昔。仔昔傲,又少戆。常以客礼待仔昔,故其视巨阉若仆,又使群士皆师己。及林灵素,众乃使士孙密觉发其语逊,开封狱杀之。陷仔昔者,中官冯浩为。(96)

《宋史·王仔昔传》所记略同:“及林灵素有宠,忌之,陷以事,之东太宫。旋坐言语逊,。”(97)显然,林灵素与王仔昔在宫中形成了尖锐的对立。据说林灵素原东华派,而东华派是从灵派中分化的,于斋醮祭炼,主于民间,罕受朝廷召见,地位及正(龙虎山)、清(茅山)二派(98)。也有学者指,林灵素与正派应该也有定的思想渊源关系(99)。无论如何,林灵素与王仔昔源自同的派系。

,林、王矛盾的关键原因在派系,而在于方政治背景。《历世真仙通鉴》称林灵素因徐知常而得幸于徽宗(100),耿延禧《林灵素传》亦称徐知常荐林灵素(101),《皇朝编年纲目备》亦云“温州林灵素因徐知常得幸于”(102),该说当无问题(103)。

已论及,徐知常“方阐,首预选抡”,在政和宫廷中起特殊的作用,有着特别的地位。像王老志、王仔昔样是因蔡京而,乃是凭借自的机缘得到徽宗的信任。由此,所推荐的林灵素,在与蔡京的关系与二王迥然同。传说:

京师旱,命灵素祈雨,未应,蔡京奏其妄通真有室,灵素入静之所,常封锁,虽驾入。京遣廉得有黄罗帐、金龙朱倚桌、金龙炉,京奏,请往,臣当从驾。幸通真宫,引京至,开锁同入,无明窗而已。京惶恐待罪。(104)

这段记载自耿延禧的《林灵素传》,虽语涉神怪,但耿延禧历政宣,所传达的林灵素与蔡京之间的敌对之,当是没有问题的。且陷王仔昔于地的宦官冯浩也与蔡京为敌,“宣和初,侍冯浩言京必,宜速诛之”(105)。说明自王仔昔之,蔡京已无宫廷

林灵素的靠山乃是蔡攸:

帝留意家者说,攸独倡为异闻,谓有珠星璧月、跨凤乘龙、天书云篆之符,与方士林灵素之徒争证神事。于是神霄玉清之祠遍天,咎端自攸矣。(106)

林灵素到底什么时候为徽宗所宠信?《宋史·林灵素传》云:“政和末,王老志、王仔昔既衰,徽宗访方士于左录徐知常,以灵素对。”(107)而政和六年(1116)十月,徽宗还在王仔昔的建议改了九鼎之名,则王之宠衰、林之崛起当在此之。又重和元年(1118)十二月诏:“九鼎新名乃妄有改革,皆无稽据,宜复旧名。”(108)说明林灵素被宠在政和六年冬至重和元年冬这两年间。传记《历世真仙通鉴》云:

政和六年十月,驾幸于太乙东宫,敕委录徐知常奏:“所有温州士林灵萼在院安,言貌异常,累言神霄事。”乃令徐知常引灵萼入见御书改名灵素,赐号通真达灵先生。(109)

这也说明林灵素崛起于政和六年冬之。而据《宋史·徽宗纪》,政和七年二月,“会士二千余箓宫,诏通真先生林灵素谕以帝君降临事”(110)。蔡絛《史补》也说:“政和七年有林灵素。”(111)

述各方面的材料,林灵素被徽宗宠任,应该是政和六七年之的事。为什么这个时间点很重?据章所论,蔡京、蔡攸子反目的时间应该在政和六年。因此可以说,当蔡攸与其蔡京反目之,缘攸而士林灵素,亦在宫廷与依蔡京而的王仔昔发生了剧烈的冲突,最终以王仔昔被杀而收场。

那么,林灵素又是凭借什么能获得徽宗的青睐呢?政和八年的王寀案,可以作为剖析的入手点。政和八年六月,王寀、刘昺坐妖讪诛、窜(112)。此案似乎与张怀素案类似,但实际有着明确的政治目的。关于此案的龙去脉,有多种说法,基本素如

首先是王寀、刘昺的背景。王明清说:“王寀辅,枢密韶之子,少豪迈有风,早中甲科,善议论,工词翰,曾文肃、蔡元荐入馆为郎。”(113)则王寀是曾布、蔡京所荐的。刘昺更用说,是蔡京崇宁晟乐、政和礼制局的核心成员。因此,王寀、刘昺之诛、窜,蔡京主说:“刘炳(案即刘昺)、王寀,臣俱曾荐之。”(114)冀释徽宗之疑。

其次,王寀因与王仔昔有类似之。据《宋史·王寀传》,王寀也是方术之士,与林灵素在宫中“斗法”失败,被林陷害致(115)。这与王仔昔案如辙。又,李心传记云:“寀江州,尝为卫中郎,政和末坐诈为天神示现诛。”(116)“卫”乃崇宁所设三卫之,仿古士庶子之法,“择贤德之,勋戚之裔,以侍轩陛,庶几先王宿卫之意”,其中“卫郎立于殿两傍”(117)。这就可以理解为什么王寀有机会在宫中显其术,并与林灵素产生矛盾。

再次,李心传所云王寀“诈为天神示现”透了很重的信息。在整个林灵素的神霄说中,“天神”是个极为关键的因素。林灵素主张,徽宗乃昊天帝之帝君(118),与之方士的最区别乃是:之的方士,都是着重突的超能,而林灵素则强调徽宗本有的独特地位、能,而自己是辅佐(119)。

引王老志导演的政和三年郊天神降事中,徽宗本是观众。但政和七年二月的青华帝君降临事中,据录傅希烈等所记:

二天乘云,冉冉而,其玉冠,天颜和豫,盖君皇帝也。其,俨若青华帝君之状考之仙版,青华帝君实神霄玉清王之也。仰惟君皇帝,以神霄玉清之尊,降神明,应帝王之起,虽失其所谓至静;虽为而实未尝为,故其通真接灵,澹然独与神明居者,若辛卯岁之梦兆;癸巳岁之示见,创见希有,中外已悉闻而知之。至于今,坐堂奥之而神飞玉京,仙境之真而迹凝御,则或未之闻也。(120)

在这次天神降临事中,徽宗本君皇帝)以神霄玉清王的形象,与其青华帝君同现再是神降中的观众,而是其中最重的天神。与之相比,政和元年(辛卯岁)之梦、政和三年(癸巳岁)之神降,都可同而语。王黼《宣和殿降圣记》亦云:“岁在丁酉,皇帝乃悟本帝君。”(121)丁酉即政和七年。当年四月徽宗御笔就称,“朕每澄神默朝帝,受宸命,订正讹俗。朕乃昊天帝元子,为太霄帝君”云云(122)。此外,政和七年十二月,天神复降于坤宁殿,“比之中,灵异甚”,还留了“龙章云篆诗二十八字”,且有楮慧书押——楮慧就是林灵素,“神霄玉清王府右极西台吏,天官仙卿之冠也”(123)。政和八年十月,生、青华二帝君又降箓宫神霄殿(124)。总之,林灵素的主作用,是启发、鼓励了徽宗本的宗验,使其本达成了“天神”这认同,降神运由此成了造神运

在这背景,“诈为天神示现”实际反映了王寀对于徽宗神圣形象的战。王明清记王寀案云:

是时羽流林灵素以善役鬼神得幸,而辅(王寀)之客冀其复用,乘时所好,昌言辅有术,可致天神岀,灵素得施。其客亦能请紫姑作诗词而已,非林之比。辅固所解,然实知客有此语也。辅尝对别客谓灵素太诞妄,安得为言之,其言适与客语偶客语既达灵素,灵素忿怒,泣请于,且增加以之曰:“臣以覉旅,荷陛宠灵,而造言,累及君。乞放还山以避之。然,愿置对与之理。”令逮捕辅与所言客姚坦之、王年,以其事开封。(125)

“辅尝对别客谓灵素太诞妄”云云,透了王寀绝接受林灵素所提的神霄之说,从而也是绝接受徽宗的神圣,故林灵素“造言,累及君”之语,足可置王寀于地。《宋史·王寀传》谓林灵素诬王寀“图轨”,《宋史·王仔昔传》谓王仔昔“坐言语逊”而,恐怕反映的都是同问题。

此外,蔡京最钟的幼子蔡絛也因绝接受神霄之说而几致杀之祸。重和元年十月,蔡絛勒在《诉神文》中说:“臣举家兄诸侄皆投名请受《神霄秘箓》,臣独愿受,于是九重始怒。”全赖蔡京入宫拜恳,遂得(126)。按重和元年十月,徽宗箓宫传度《玉清神霄秘箓》(127)。《神霄秘箓》号称于徽宗之手,作为神霄玉清真王的化,“以昔侍元始,同登郁罗,观览三元灵光玉纲之炁,而成《神霄玉清秘箓》三卷”(128),即其是徽宗神的印证。以蔡京的地位,其子绝神霄说尚有如此果,更用说王仔昔、王寀之流了。

蔡京本在这个问题极为小心。宣和元年十月,蔡京奏乞以神霄玉清万寿宫观玉真王所说《玉婴神妙经》刊印颁行(129)。所谓的“玉真王”,也就是“神霄玉清真王”,即徽宗本,故蔡京此举是取了蔡絛的车之鉴。王安中也曾受此经,其谢徽宗札子中极歌颂之能:

恭惟陛真梵极,妙太初,挈维枢,流布慈。顷在开先之劫,光乘南极,位登生,畀矜群迷,示现神化。乃托质明之,降宅莲之坐,承玉清之正统,应帝之元嗣。自生神受气,入胎诞形,以至开府于五万五千五百五十五亿天地之,总治神霄之政;应中元福境中国神洲帝王之位,建立,极度群生。(130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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